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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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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

謝羽根本沒給他靠近的機會,不等男人沖過來,膝蓋已經被射中,跌了個狗吃屎,手中刀嗆啷一聲落在了青石板路上,慘叫連連。

他的同夥起先還並沒將謝羽當一回事,還想著能從她身上撈一筆,哪知道人還沒靠過來,自己人先折在了這丫頭手裏 。

黑燈瞎火的,他有幾分發怵,同伴的慘叫聲就在耳邊,不等他猶豫權衡,謝羽的箭已經射中了他的膝蓋,腿上傳來的巨痛讓他不由自主跪倒在地。

方才被壓在地上的姑娘跌跌撞撞爬了起來,繞過這兩個人,直接撲到了謝羽馬前,朝她不住磕頭:“求姑娘救救我!求求姑娘!”

謝羽低頭去看,但見她一張臉孔生的很是清麗,有種婉約的美,此刻驚惶如兔子一般,身上前襟也被撕開,衣服也被扯破了,恨不得抱著她的馬蹄求救。

她向那姑娘伸出手,姑娘哆嗦著抓住了,她一把將姑娘拉上了馬,姑娘側坐在她懷裏,她指著地上無法行走的兩名歹徒道:“將這兩人送官?”

姑娘含著眼淚使勁搖頭:“別!”

謝羽其實很能理解這姑娘的心情,她在別的地方也見過這種事情,事情傳出去以後,遇上壞人的姑娘最後處境比施暴的人還慘,最後飲恨自盡。

她撥轉馬頭,將身上的大氅解下來裹住了衣不蔽體的姑娘,向著燈火處而去。從黑暗之中轉入街上,不遠處店鋪的燈光照到了懷裏女子的臉上,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。

謝羽問道:“告訴我你家在哪裏,我送你回家吧?”

那女子眼淚紛紛:“我已經沒家了,求姑娘行行好,我願意為奴為婢!”

謝羽出門一趟,帶回家個姑娘。春和一邊派人去照顧那姑娘沐浴,一邊追在她身後問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半道上遇見了,就救了回來。”

春和見到那姑娘的模樣,就已經猜出了她身上發生的事情,只是對謝羽沒有將人送回家感到奇怪:“這姑娘的家人呢?”

謝羽回想救那姑娘的時候,其中有個歹人說她是從什麽花樓裏跑出來的,不由猜測:“也許……是她的家人將她賣了也說不定呢。”

等到那姑娘沐浴過後,換了幹凈衣裳,進來便朝著謝羽跪了下來,春和與謝羽問及她家中情況,姑娘只垂淚道:“我家中早已沒了人,被族中送到了花樓裏,我哄了老鴇這才逃了出來,如今已是無家可歸,求姑娘收留。”

謝羽沒想到救人還救出了麻煩,況且這姑娘跪在那裏的樣子,不似丫環倒好似個小姐。她雖然跟著謝弦東奔西跑,可是謝弦到底也是大家子出來,規矩是粗疏了些,該有的生活習慣卻不會錯的。

春和見此情景,便作主將那姑娘留了下來,問及名字,她也只淒然道:“過去的名字不必再提,既然奴婢已經跟了小姐,以後一身一體便是主子的,求主子賜名。”

她被謝府裏丫環領進去沐浴之時,不住流淚,小丫環心軟,便安慰她:“姑娘別怕,我們府上都是好人。”唯恐她不信,又告之她家主姓謝,出門行商,家中眼下只有大小姐一個主子,她才稍覺心定。

謝羽為她取名“素嵐”,春和便安頓她在謝羽房裏侍候。

謝羽是個極好侍候的,自小都是在春和夏陽等人的照顧下長大,她們於謝羽是長輩一樣的存在,因此稍微大一點她便凡事盡量親力親為。謝弦養女兒疼歸疼,但也覺得不能將女兒養成廢物,但凡生活瑣事,穿衣梳頭等事,謝羽向來自理,只除了廚藝女紅她向來不擅長。

素嵐在她房裏侍候,其先也嘗試想要做這些貼身之事,後來發現謝羽房裏侍候的小丫環皆不沾手,早晨端了洗漱的水進來,便不再管謝羽,她才漸漸習慣了謝羽的行事風格。

她初來乍道,謝羽也不使喚她,只讓她在房裏歇息,她跟小丫頭枸杞同住。枸杞便是當初照顧她沐浴,開解過她的,才十二歲,乃是謝府家生子,安管事的幼女。謝羽一回來便被派來侍候。

謝羽白天大多數時候都出門的。春闈才考完,整個長安城都沈浸在對新科狀元榜眼探花的猜想之中,只等殿試完了便能定了名次。

程智從考場回來整整睡了一日夜才爬起來,程彰早已經去上朝了,程卓也往兵部去了,家裏只有殷氏跟程意。

殷氏是不會輕易到小叔子的院子裏來的,程意可不管殷氏的一再阻攔,說什麽“你三叔考累了要好好休息,意兒別打攪你三叔”,他嘴裏應的好好的:“娘,我不去找三叔,只是去外面走走。”殷氏便信了他的話。

程意走著走著便走到了程智的院裏,翰墨瞧見了忙來迎他:“意哥兒怎麽過來了?”

程意拿小胖手捂著嘴,不說話。

翰墨猜了半日,他就是這副模樣,最後沒招了,便去抱他:“既然意哥兒不說話,待小的將哥兒送到大奶奶那邊去,意哥兒大約願意跟大奶奶說的。”

程意這才在他懷裏掙紮撲騰,小聲道:“不能說話吵著三叔,我就想看看三叔。”

翰墨覺得他乖巧,將他放了下來,看著他邁著步子躡手躡腳進了程智的屋子。

程意趴在程智床頭,左看右看,正伸長了脖子往程智衣領裏瞧,程智就被脖子邊上熱烘烘的小腦袋及他的呼吸聲給弄醒來了。

“意哥兒?”

程意驚恐的大睜著眼睛,好半天才憐憫道:“三叔一定很疼吧?”

程智懵了一下,還當自己沒睡醒:“疼?”

程意全身都哆嗦了一下:“娘身邊的彩兒姐姐說,進了貢院就要被扒一層皮才能回來,三叔你疼嗎?”他就想看看……扒了皮的三叔是啥樣兒?

可看了半天,也沒見程智與往日有何不同之處。

小家夥雙眸澄澈如水,盛著滿滿的擔心,程智啞然失笑,在他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:“那你覺得三叔疼嗎?”

程意躊躇:“三叔,要不你解開衣服……意兒給你吹吹?”

程智梳洗完畢,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,還覺得可樂,一邊吃一邊樂。程意就坐在他旁邊,正鼓著腮幫子咬一塊肉脯,順便陪他吃早飯。

丹青從外面進來,向他稟報:“公子,大小姐派人來傳話,說是孫先生在謝府,你若是不怕……”他說到一半就不敢說了。

其實若是以前,丹青是萬不敢來報的,但是自從謝羽在貢院門口去送程智,他們這些貼身侍候的人直覺最靈,總覺得這兄妹倆不再劍拔弩張,氣氛有所緩和。

“不怕什麽?”

程智平靜追問,丹青索性將原話奉上:“……說公子若是不怕丟醜,倒可以拿自己的文章請孫先生指點一二。”

孫銘是當世大儒,尋常人想要求他指點也得費盡心思,程智原本是想拿著自己的文章去書院請先生看看,不過有孫先生,倒不必舍近求遠了。

謝羽話雖然說的不客氣,但卻是一番好意。

程智被她罵過一頓之後,似乎她對自己的不客氣也習慣了,還問程意:“意哥兒想不想去看小姑姑?”

程意覺得這個選擇很難回答。

小姑姑雖然很嚇人,但是她的馬兒很漂亮,被她帶在懷裏騎馬很好玩……

等到殷氏派人找程意,他已經被程智騎馬帶到了謝府。

謝府守門的小廝接過他扔過來的馬韁,小心道:“三公子,小姐已經進宮了。”

程智頗有幾分懊惱,虧得他還拿程意做擋箭牌。小家夥此刻環著他的脖子,似乎也有幾分失望:“三叔,小姑姑不在家啊。”

“沒事,三叔帶你進去找春姑姑,讓她陪你玩。”

春和正拉著素嵐說話,想著問出她籍貫父母家人,也好有個應對。但素嵐就是個咬緊的蚌殼,問的急了她就掉眼淚,卻死不肯開口。

程智抱著程意過來的時候,小丫環枸杞來報,春和起身出來迎接程智,又催素嵐:“你也回房去洗把臉。”

素嵐勾著頭出來的時候,恰與抱著程意的程智在院子裏撞上,四目相對,程智當下都呆住了:“姜師妹……你怎麽在這兒?”

姜家出事之後,據說姜若嵐被歹人所擄,失去了蹤影。程智聽說之後,還派人在京中找過。

姜若嵐正是眼前的素嵐,被謝羽歪打正著救了回來的姑娘。

“程師兄……”

姜若嵐比謝羽大了半歲,正是在國子監任教的翰林姜進的女兒。姜進因反詩入了詔獄,同在翰林院的好友衛浩為姜進奔走,被連累入獄,衛浩之子衛良東奔西逃,在謝羽他們從石甕寺回來的那日也被苗勝所抓。

衛良與程智是在幾年前的一次京中學子們的詩會之上認識的,衛良此人謙謙向學,頗有才華,且性格寬厚溫和,很快便與程智結為知交好友,還帶他出入姜家,向姜進請教學問,與年幼的姜若嵐也認識了。

姜進入獄之後,衛良還組織京中學子在宮門口為姜進申冤,卻被苗勝在魏帝面前煽動,只道姜進居心叵測,魏帝大怒,下旨抓捕學子,衛良在同窗的協助之下逃脫,最終還是落網了。

程智一腔熱血為姜進與衛浩打抱不平,心痛於姜家與衛家之事,為此不惜與程旭大打一架,但是卻於事無補,根本不能挽救姜家與衛家人的性命。

北鎮撫司的詔獄是個吃個不吐骨頭的地方,進去之後能夠活著從裏面出來的人寥寥無幾。

春和見程智與素嵐相熟,但這姑娘又咬死了不肯吐露家人,心下不由一沈,讓枸杞抱了程意去玩,她請了程智進屋:“既然三公子與素嵐相識,不如進來再說。”

姜若嵐年紀小,程家之事因年代久遠,當年又發生在幽州,於京中來說此乃舊聞,姜家無人提起,她自然不知。自謝羽跟穆原回京之後,原本也算又起了點波瀾,但是那時候姜家已經出事,姜若嵐深陷花樓,幾乎自身難保,外界消息難通,就更沒有機會知道程家之事了。

枸杞只道家主姓謝,在外行商,她便誤以為謝府家主是喪偶的中年男子,而謝羽乃是他膝下唯一掌珠。如今在謝府見到程智,更覺震驚。

三人進了屋子,程智立刻便追問:“姜師妹,你怎麽在這裏?”

姜若嵐垂淚:“此事說來話長。當日父親被北鎮撫司帶走之後,家中仆人被遣散,只留了我跟娘兩個人。沒想到當夜……”她神色間露出驚恐之意,整個人都恐懼的快要發抖了,接觸到程智沈靜的目光,總算平靜了一些:“當晚……我家大門被人踹開,進來幾個人,帶頭的正是當初帶人抓走我父親的苗千戶。”

程智坐直了身子,神色一凜:“大半夜的,他跑去你家做什麽?”

姜進出身寒門,後來有機會進入酈山書院讀書,二十幾歲才成親,止得姜若嵐一個女兒,愛如珍寶,從小嬌寵養大,沒想到家逢巨變,當日早就嚇破了膽子,與其母玉氏抱在一處瑟瑟發抖。

也是經過這大半年的顛沛,無數暗夜裏的擔驚受怕輾轉難眠,到底也算歷經了風浪,此刻眼中淚水汩汩而下,似不竭泉水一般:“他進去之後,問我娘可有後悔當初的選擇。我娘不說話,他便讓人進來帶走了我,將我關在一處院子裏好幾個月,後來……又將我賣到了花樓裏……”

她猶記得當日,陰騭的男人站在燈影之下,粗壯的手指捏著她娘的下巴,她被她娘死死抱在懷裏,還能聞到撲面而來的酒臭味。

她被從她娘懷裏拉開之後,玉氏去拉女兒,被苗勝一把抱在懷裏,陰惻惻道:“你女兒與你丈夫的命以後就捏在我手裏了,若是你不乖乖依從了我,他們以後都沒好日子。你乖一點吧……”

姜若嵐被帶出了玉氏的臥房,聽到裏面低低嗚咽猶如困獸一般的聲音,那是玉氏壓在咽喉裏的掙紮。

講完了這一節,她捂臉大哭:“……後來有一天,我被姓苗的賣進了花樓。他說……我若是乖乖的,就留我爹爹一命;若是不小心胡亂說話,他就殺了我爹爹。可是花樓的老鴇說要……說要……我橫豎是一死,無論如何也不能倚門賣笑,可是我害死了我爹爹……”

她崩潰大哭,自責與難以抉擇的無助折磨了她這麽久,見到程智便如大壩崩堤,情緒一洩而下,哭的不能自己。

姜進入了詔獄之後,程智還同衛良前去探望過玉氏,見她癡癡呆呆猶如行屍走肉,只當她被丈夫女兒之事打擊太大,十分唏噓,還派人找過,只是沒想到內中別有隱情。

“我早就說過,姜先生是遭誣陷,原來是姓苗的做的好事!”他蹭的站了起來,只覺得腔子裏似烈火焚燒一般,痛失良師益友,天聽難達,又有苗勝這等奸佞小人橫行,四野茫茫,不見曙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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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羽今日進宮教完了三公主箭術,臨出宮之時卻被魏帝召到了禦書房,塞了五千兩銀子,說是交給她做本金,為酈山書院籌集資金。

周王在側假惺惺道:“辛苦阿羽了。”

謝羽有心要送他幾刻薄話,魏帝在側虎視眈眈,終究只能作罷。她謝恩要退出來的時候,魏帝發了話:“晉兒,你送阿羽回府。”

謝羽連連推辭:“臣女不敢勞煩周王!”

魏帝笑的意味深長:“周王每日在朕這裏混吃混喝,朕偶爾差遣他一回,難道還能讓他偷懶不成?”還道:“聽說阿羽喜歡吃宮裏的點心,周王都來向朕討了好幾回,每次來了都問禦膳房今兒做了什麽新點心,今兒朕就賜你兩盒。”

謝羽腦子裏轟然作響,面上立時燒了起來,謝過了魏帝,等出了宮,她將胭脂的韁繩交給周王護衛,自己直接跳上了周王的馬車,周王進來之後,她撲上去將周王按在座上便是一頓好打。

周王一個大男人,被個小丫頭按在馬車裏暴打,居然只是支棱著雙手告饒:“阿羽我錯了!我錯了!以後定不在父皇面前胡說八道!”半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。

他身子骨弱,若是放在半年前,謝羽都要繞道而走,就怕自己一上手就打散了他的骨頭架子,拼都拼不起來。這大半年倒是養了些肉出來,但也怕不禁揍,其實只用了四五成力,就如此都讓周王直哼哼。

“你還知道自己做錯了?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,我成什麽了?丟臉都丟到宮裏去了,你這是想做什麽呀?”

周王也很無辜:“父皇……他怎麽能這麽說呢?”

自從他在魏帝面前提過了謝羽,魏帝便跟被人無意之中點燃了八卦的熱情一般,直恨不得刑訊逼供,將兒子討媳婦的過程深挖到底,還想指點江山出謀劃策,就連周王都覺得,魏帝是不是拿他的終身大事當做了紓解壓力的通道。

“你自己不說,陛下能知道嗎?”謝羽氣哼哼坐到了他對面去,怎麽看周王怎麽不順眼。

周王被她不懷好意的眼神瞧的毛骨悚然,恨不得再向她道個十回八回的歉:“……我這不是被父皇追問不休嘛。再說了,我請了你去掌管酈山書院的帳務,總要在父皇這裏過了明路嘛。”

謝羽總覺得這話有哪裏不對,卻又找不到問題在哪裏,細瞧周王的神色,還帶著笑意,頓時大怒,又舉起了拳頭:“說——你是不是還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了些別的?”

難道魏帝對她意味深長的笑意也是由此而來?

周王作揖:“真的沒有了!真的!我能說些什麽呀,你我來往,光明正大,我不過在父皇面前提起自己擔不起酈山書院之事,想請你做幫手,討要些宮裏的點心做謝禮罷了。你都想到哪兒去了?”

其實如果按照京中高門大族的做法,謝羽與周王來往頻密,已然是逾距,一則謝家家風不同,謝弦對男女大防這條規矩管的並不嚴;二則謝羽打小就跟著謝弦在外面跑,對這方面的規則實不甚清楚尺度。

她半信半疑:“你真的……沒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?”

“胡說八道……那不是你最擅長的嘛,本王哪有那個本事?”

謝羽:“……”

二人打打鬧鬧到了謝府門口,謝羽跳下馬車,牽了胭脂便催周王離開:“王爺已經完成了陛下的囑托,這就打道回府吧。”

周王從馬車裏下來,死活不肯離開:“你拿了父皇的銀子,總要考慮做些什麽吧?不如咱們進去核計核計?”

最後自然是沒時間核計的。

謝羽才進了家門,門口的小廝就道:“三公子帶著意哥兒來了,在姑娘院子裏呢。”

她走之前確實吩咐下人去程府給程智捎了個口信,可是這會兒程智不是應該跟孫先生虛心求教嗎?怎麽跑到她院裏去了。

周王也聽說他們兄妹相處不太融洽,他死皮賴臉跟著謝羽回房,才踏進正廳,就見姜若嵐哭的滿面淚痕,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,程智義憤填膺,頓時嚇了一大跳。

“三哥你欺負我房裏的丫環了?”

瞧這情形也不太像啊。

程智心裏燒著一團火,直燒的他坐立難安,謝羽進來還未開口,就瞧見她身後緊跟著進來的周王。

“周王來此,所為何事?”

姜若嵐嚇的止住了眼淚,在程智面前她可以放聲大哭,而且等弄清楚了他跟謝羽的關系,知道這是他母親的府邸,總算安心了不少。

如今她已是驚弓之鳥,除了如程智這等昔日舊識,就連俠心義腸的謝羽都沒辦法教她放下戒備,更何況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周王,一聽就是朝廷中人。

謝羽皺眉:“三哥你怎麽說話呢?”周王死賴著跟進來不假,可程智這話倒好似在趕人,著實有些無禮。

程智正有一肚子的話準備跟謝羽說,只覺得周王橫亙在他與謝羽之間,實在太過礙事。

“在下有事要跟阿羽講,煩請周王回避。”

謝羽看他這副樣子,果像有事,且她救來的姑娘似乎與程智是舊識,索性打發了周王:“王爺先去看孫爺爺,回頭我再找王爺商量。”這才有暇坐下來聽程智說話。

程智大概是憋的太久,程旭當初跟苗明遠手裏討人情,撈了程智回家,卻並沒耐心聽他講故事的原委,只是對他在衛良的煽動之下跑到宮門口去抗議覺得不能理解:“你是腦子有病吧?還跑到宮門口去示威,怎麽不跑到金鑾殿上去鬧?怎麽沒讓宮門口的禁軍把你打死!你以為北鎮撫司是什麽地方,也不長長腦子就瞎折騰!”

難道不知道就連朝中不少官員也避其鋒芒,不願意跟苗勝當面起沖突嗎?

程智那時候一腔熱血,總覺得天下正義即是公理,只要讓魏帝知道了他們的請求,為姜進申冤,他定然會下令重新指定人審理姜進的案子,哪知道沒把姜進救出來,倒又折了幾名好友進詔獄,至今未有消息傳出。

現在他沒那麽天真了,沖動之後不但不能解決問題,而且折損的更大。

他只是為周圍人的麻木不仁而傷心,當初他也聲嘶力竭向程旭講過姜家之事,換來的只是程旭的冷漠:“這種事情往後會越來越多,你若是一直為他們打抱不平,你覺得自己有幾條命?有本事你沖到宮裏去,跟陛下上書,讓他改變主意啊,不然你就只能落到苗勝手裏,任他折騰了。”

兄弟倆差點為此反目成仇。

程智大罵程旭是個空心枕頭,草包,紈絝,冷血自私……總之將自己能夠想到的罵人的話通通都扣到了程旭頭上,猶不解恨。

程旭當時冷笑:“我就是自私冷漠,那又怎麽樣?旁人過的好壞,與我何幹。我既沒拯救蒼生的志向,又不準備入仕為官,程家的銀子也夠我花了。你還是省省力氣,別在這裏罵我,想想看怎麽達成你救人的目的。不過我奉勸你一句,你自己想怎麽折騰怎麽折騰,別把家裏人拖下水。”

他這種獨善其身的想法讓程智記憶猶新。

現在,面對謝羽,程智也生怕落到同當初程旭爭執的結果。自讀書之後,他寫過許多文章,可是都沒有眼前這次毫無腹稿的演講讓他緊張。

謝羽還當她救了個被家人賣入花街柳巷的姑娘,沒想到卻是被苗勝弄進去的人。

也不知道苗勝跟姜進到底結了多深的仇怨,竟然讓他想出這麽惡毒的法子來整治姜家人。

程智講的過程之中,姜若嵐一直默默坐在旁邊流淚,春和遞了兩次帕子都沒夠她擦淚的,暗嘆這小姑娘跟她們家的謝羽全然不同。謝羽打小就不是個愛哭的主兒,讓她似這姑娘一般沒完沒了的哭,恐怕她自己就先受不了了。

程智講完了,才失望的發現,他所以為的有俠義心腸的妹妹竟然無動於衷,只是平靜的看著他:“講完了?”

他點點頭,謝羽起身,在房裏走了一圈,才道:“那麽三哥是預備讓我怎麽做呢?”

程智語塞。

姜若嵐她已經無意之中救了回來,姜衛兩家的事情連他都束手無策,更何況是謝羽。不過她最近能進宮面聖,程智都恨不得自己也能進宮,到時候好有機會為姜衛兩家申冤。

謝羽一看他這表情,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,頓時氣不打一處來:“三哥這是準備讓我去劫獄啊還是準備自己闖宮?”

“瓊林宴上,我定然能見到陛下!”他忽然福至心靈,想到此節。

謝羽恨不得去揍他一頓:“三哥,你是不是真的讀書讀傻了?!瓊林宴上,就算真能見到陛下,可是我敢保證,你若是莫名其妙提起此事,且為姜衛兩家喊冤,立刻就能落到跟他們一樣的境地,且還會帶累爹爹跟大哥。你這是想拖著全家為你陪葬嗎?!”

程智原以為,謝羽是跟程旭不同的人,她在路上救了素昧相識的姜若嵐,聽了姜家慘烈的遭遇,無論如何也應該同情姜家,進而相辦法為姜家申冤。

但是謝羽不但半字沒提要為姜家申冤,還指責他有可能會連累家人,這跟程旭有何區別?

“我原以為你是俠肝義膽,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,自私冷漠與程旭有得一拼。我真是錯看了你!”

謝羽都快氣炸了肺:“程智,你只想著莽撞救人,難道從來就沒想過如何改變這一狀況,別再讓姜家的慘事再發生了嗎?就算你現在去炸了詔獄,將人救出來,但你覺得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?往後呢,每次遇上這種事情,你都要硬闖嗎?”

當初這些話,程旭不是沒說過,只不過那時候程智一門心思想要救出姜家人未果,正是滿腔憤懣之時,哪裏聽得進去程旭的話,反覺得程旭自私冷漠,麻木不仁,難以與他同處一室。

這件事情在他心裏積壓了很久,又經歷過了上次被謝羽痛罵,他也算撞了南墻,這會兒再聽到謝羽這些話,雖然跟當初程旭與他大吵之時的話並無不同,可是到底令他稍稍冷靜了一點,惶惑回想:難道我真的錯了?

他與衛良乃是至交,哪怕拼上性命,也想要將他救出來。可是他自己願意為姜衛兩家賠上性命,家人呢?程旭與謝羽都明確表示了反對的態度,這讓他到底開始反思。

“難道……就見死不救嗎?”

姜若嵐的眼淚流的更兇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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